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广岛核爆幸存者:像“怪物”一样活着

新京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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儿玉光雄觉得,如果后人还从外部伤痕的角度理解核武器与战争,就太过肤浅了。他说自己经常会感到恐惧,“我是不正常的,人类不要再制造我这样的怪物了。”

儿玉光雄儿玉光雄
竹岗智佐子竹岗智佐子
今年8月,儿玉光雄在广岛原爆遗址前。陈秋旭 摄今年8月,儿玉光雄在广岛原爆遗址前。陈秋旭 摄
原爆当天,竹岗智佐子约了两个好朋友出去玩。此为三人合影,另两人至今生死不知。陈秋旭 摄原爆当天,竹岗智佐子约了两个好朋友出去玩。此为三人合影,另两人至今生死不知。陈秋旭 摄

记者 卢美慧

人物小传

儿玉光雄 82岁

竹岗智佐子 87岁

日本广岛市人,广岛原子弹爆炸幸存者,现均为广岛市平和纪念馆志愿者。

广岛的夏天很热,知了尤其多。如果不是后来飞机掠过的声音以及之后的爆炸和火光,恼人的燥热和蝉鸣,是当时12岁的儿玉光雄对1945年8月最深刻的记忆。

8月6日这天,11岁的寺本贵司正趴在家中的桌子上给刚刚分别的小伙伴写信。因为连续空袭,1945年年初,广岛地区部分小学生都被疏散到外地,五年级的寺本被安排到山中的寺庙里。两天前,因为忍受不了饥饿和孤单,寺本由妈妈接回了家。

17岁的竹岗智佐子则在这天约了两个好朋友一起出去玩,工厂好不容易休息,年轻的姑娘们对战争没什么嗅觉。出门前,爱美的竹岗特意照了一下镜子。

但这天早晨爆炸于广岛上空的那颗原子弹,让无数个他们成了“人类悲惨历史的一部分”。

强光和爆炸

刺破平静

儿玉光雄所在的广岛市第一学校距离爆炸点850米,彼时战事随时可能被点燃,高年级的学生都被征召去参加劳动,一年级的儿玉光雄和同学们留校。

8月6日7时30分左右,市内响起防空警报声,但没多久就解除了。7时40分学校的早会开始,儿玉光雄和小伙伴们开始嘀咕,“这可能是平静的一天呢”。

但8时开始,飞机的声音开始缠绕在城市上空,轰隆声愈发压迫,儿玉光雄感觉,这次飞机飞得好近。

广岛集中了当时日本很多军工设施,所以提前一年就已进入准战时状态。断断续续,大人们会说起哪里又被轰炸了,死了多少人。儿玉光雄被大人教育,飞机来了不要去外面看,要找安全的地方躲起来。而他对飞机的认知,都是通过声音构建的。

奇怪的是,警报并没有响起。所以他和其他同学也没做任何准备。

一位坐在教室中间的同学当天带了一本漫画书,那个时间,儿玉光雄在那名同学的座位前看漫画看得入迷。

之后一阵强光,非常强烈的白色光束,儿玉光雄本能地闭上眼睛,接着晕了过去。

前一秒,出门前的竹岗智佐子正在照镜子,憧憬着即将到来的海滩旅行。后一秒,白光让周围的世界失去焦点,紧接着剧烈的爆炸将她震到了街上。

沉浸在对朋友的思念中的寺本贵司,也因为背后天窗上突然亮起的强光停下了笔,来不及考虑什么,周围的世界突然亮得扎眼,然后迅速黯淡了下去。

那道刺目光束,对当时的广岛人来说,是太平世界和人间地狱的分割线。

密布的死亡

不断有人倒下

不知过了多久,儿玉光雄醒了过来。木制房屋的教室,爆炸后被震成了一堆大小不一的木块。有的同学被死死卡住,有的被冲击波震出教室。

四处都是火光,儿玉光雄拽起几个能自己站立的同学,踉踉跄跄往外跑。

天都是黑的,腾起的烟雾完全遮住了太阳的光亮。外面的场景更加恐怖,残缺的肢体有很多。因为求救的声音太多,儿玉光雄甚至分辨不清楚声音从何而来。

学校里有一个小水池,因为爆炸后强烈的口渴感觉,还有一些学生身上被引燃,这个小水池成了学校最集中的避难场所。

血和同学身上黏着的灰烬让水池变成了茶色。

孩子们都往水池集中。有的走到了一半倒下了,有的撑着走到水池,一脚跌了进去,同学们用棍子试图救他,棍子断了,那个学生也死掉了。

火势很快猛烈起来,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味道。重伤的同学意识到可能无法逃脱,火场上随即响起了校歌的声音,声音断断续续,伴着疼痛的哭喊和求救声。

儿玉光雄陆续扶起几名同学后也没了力气,“别管了,逃出去。”他跟自己说。在学校边上,他呆站了一下,双手合十,“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我真的救不了你们。”

沿着铁路,儿玉光雄跟着汇集出来的人流一起逃生。人们都是机械木然地往前走,不断有人倒下。

很像恐怖片里僵尸集体移动的场景,很多人都举着手臂走,从手臂上垂下来暗黄色的、滴着液体的片状物。过了好久,儿玉光雄反应过来,那是人的皮肤。

儿玉光雄还看到一个手里托着自己眼球的少年,他甚至不敢看那个人第二眼。

途中,一个倒在路边的妇女抓住他的脚踝求救。他真的没力气了,扯开了那只手,继续往前走。

70年过去,儿玉光雄一直记得那个女人的目光,一直到今天,他仍旧觉得抱歉。

姐姐捧着骨灰盒

“妈妈在这里”

寺本贵司大喊着妈妈,被邻居大婶救了出来,浑身是伤,大婶高喊着“快跑,我帮你找妈妈。”在临时救助所,他看到了举着燃烧的手臂前来求助的朋友。各种各样受伤和死亡的姿势,成了寺本一生的噩梦。

竹岗智佐子从废墟里爬起来的第一个念头也是找妈妈。妈妈是当地陆军医院的护士,工作地就是爆炸地的正下方。所有人都说,医院的人都死了,你不要找了。但竹岗不信。

妈妈镶过一颗金牙,竹岗就伏在尸体前,一个一个撑开他们的嘴巴。寻找妈妈的过程中,她看到一位年轻的母亲怀抱着婴儿,婴儿还在吃着奶水,动作是定格的,但母子俩已失去了生命。

逃出学校的儿玉光雄则要在崩塌和燃烧交织的世界中,寻找家的方向。一路上他吐了好几次,那时候谁也不知道爆炸的是原子弹。只觉得呕吐是因为吸入了太多不干净的东西。

路走得越来越慢,一座162米的桥走了将近一个小时。有时候倒了下去,又强迫自己站起来,把身体佝偻得像一个小老头。

中间儿玉光雄又晕倒过一次,一位农民奶奶救起了他。奶奶看到了他校服上的黑边,她的孙子也就读这所学校。

醒来后,奶奶打了井水给他。吸入了太多烟尘以及数次呕吐,这碗清冽透凉的井水让儿玉光雄尝到了重回人间的滋味。

儿玉恢复意识后,奶奶焦急地问“你们学校三年级的学生怎么样了?”儿玉光雄回答,高年级的学生都去参加劳动,爆炸时并不在学校,他不知道具体情况。

当时的他确实不知道,学校集体劳动的地点离爆炸点更近,绝大多数学生都没有活下来。

他继续走,走了整整一个白天,终于回到了家。他的家距离广岛市有七八公里,遥望广岛的方向,整片天空都被烧红了。

他对着广岛的方向再次把双手合十,放肆地哭出声来。“对不起,朋友们,救不了你们,真的很抱歉。”

妈妈原本在一个做寝具的工厂上班,当天正好没去上班。见到妈妈时,儿玉绷着的神经才彻底松弛了下来。

竹岗智佐子在爆炸后的第六天才找到了濒死的母亲。当时母亲的右眼球被炸出眼眶,鼻子骨折,脸上的肉是翻开来的,伤口已经腐烂。

在几位叔叔的帮助下,竹岗智佐子带母亲去找医生,找不到,就拦下一名兽医。母亲在没有任何药物的情况下被摘除了眼球,母亲奋力挣脱的样子竹岗一直记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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