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7年10月4日:战争状态下的上海市民

三联生活周刊
1937年8月13日,涌进租界的难民达60000人。从那天开始,上海的租界内外变成两个世界。“一线之隔,一边是天堂,一边是地狱。地狱里面的人饥寒交迫,天天幻想着天堂。”《劫后的上海》,1938年出版的,一本记录上海淞沪抗战始末的书这样形容。

作者:王恺
租界内外的难民
1937年8月13日,涌进租界的难民达60000人。从那天开始,上海的租界内外变成两个世界。“一线之隔,一边是天堂,一边是地狱。地狱里面的人饥寒交迫,天天幻想着天堂。”《劫后的上海》,1938年出版的,一本记录上海淞沪抗战始末的书这样形容。
“租界和华界本来也没有什么区别,就是租界的地段在市中心,房子昂贵。一般市民愿意到华界生活。淞沪抗战爆发前,报纸上租界的空房子招租的多。”研究租界生活的上海社科院研究员吴健熙说。但是,10月4日的报纸上,招租的广告几乎绝迹。战争期间的租界房子显示出它的金贵。
本来,在公共租界、法租界与华界之间,就有大大小小的牢固的铁栅门50多座,法租界与华界的南面边界本来是干涸的一条河流,经常有人走来走去,“法国人为了省去南边来的麻烦,在战争爆发后雇佣了几百名工人,筑了一道4华里的砖墙。只在里面开了几道铁栅门。”上海社科院的研究员郑祖安说。
除了8月14日、23日毁灭性掉落在大世界、南京路上的炸弹,租界里的生活是相对离开了战争火光的。《申报》上刊登的《租界安全日益巩固》的文章给租界里的人一剂定心丸。表示将沿着苏州河建立第三道防线,“英美防兵达一营以上,所有沪西及中央区只防卫,概由英军接任”。
10月开始了继8月13日后的第二次难民潮。随着战争加剧,闸北、江湾、真如一带战区的难民恐慌到了极点,沿着沪杭铁路滚滚而来,想通过公共租界西边防御线进入。但是8月13日后涌进的大批难民已经在租界里缺乏容身之处。于是,铁栅门紧紧关闭,在铁栅门外的难民挤在一起,又要逃避头顶飞机的轰炸,又要央求把门的巡捕,“难民比前更多,箱笼被褥,木器家具,千车万担,绵延数里”。按规定,行李是不能带进租界的,所以沿途丢弃的行李很多。
“天空里出现一架日机,就会引起很大的骚动和纷乱,后面的人尽力往前涌,男的哭,女的叫,夹杂着被挤倒在地上的孩子的被践踏的惨叫声。”
实际上,“遵守严格之中立”的租界在8月底已经接纳了70万左右的难民,“当时租界有100万左右居民,现在每人要接纳0.7个难民,环境要崩溃了。”郑祖安说。报纸报道:“在法租界大马路两旁商店门前露宿者,亦不下数百人,大都狼狈不堪,日来仅赖一二热心人士,购买大饼馒头,此外并无给养。”即使是在收容所里面的难民,日子也照样狼狈,“记者曾望中央收容所看过一次,把龌龊的玻璃门推开,把脚步跨了进去——我们如同打开了一个地狱的门。”
“外滩公园里,永远有一群人聚集,在谈论每天发生的状况,‘为什么打仗的地方云不同呢?’有人问。‘那不是云,是黑烟,是房屋被烧毁时的黑烟。’”
租界的铁门关闭后,大批难民聚集在租界铁门外,租界内的各种团体机构,以及个人购置大量的馒头烧饼,送至各铁门口,由巡捕代为抛送。后来难民日多,于是沿路各商店店主、住家开始在自己的窗口抛送食物,“纷纷如雨滴而下”。
在南市区紧邻法租界的地方,由国际救济会和法国神父饶家驹成立了一个收容20万难民的难民区。饶神父的一只胳膊在欧战中失去了,他说着上海话和法语,安慰难民,布置工作。对日本人他则说简单日语:“这是你们军队批准的难民营。”在这里参观的彭启一看见:“角落里一个刚生了死婴的妇女在拼命多要一个馒头,而被难民营救出的、从浦东过来的四天没吃饭的难民千余人像‘一群冤魂’一样移动过来。”难民营周围的民房在火焰中继续燃烧。
10月4日夜,日本军队在进攻郊区罗店时使用了毒瓦斯。战争结束后,一名叫枫叶的学生回到故乡罗店:“海滩附近的房屋,成了一片瓦砾;田野里躺着许多死尸,面目都已模糊不辨,臭味从地面蒸发起来,跟着风吹来阵阵浑浊的腥臭。”
也在此日,上海市政府创办平民儿童医院,救济难童,战时,每天平均死亡难童100人左右。报纸上连篇发表着儿童难民营的消息。
伴随难民脏乱的生活而来的是瘟疫。
10月4日,中山医院已经收治了租界里的2000名瘟疫患者,上海流行霍乱已经近一个月,被香港等地宣布为“疫区”。该院从当日起由伤兵医院改成了专门的“时疫医院”,由红十字会管理,但是,这在平时理应轰动的大新闻和战争的新闻相比就显得轻微了,几家报纸在角落发表了这消息。
海上闻人的“抗战生活”
10月4日,杜月笙自己花钱在各报纸上做广告,说他当晚要在电台演说,劝募棉背心,支援前方。这个当年水果行的学徒曾经在寒冬挨冻,受人耻笑为“腊光月生”。
随着天气渐寒,战场上最需要的是棉衣,“军事委员会来电征募御寒品”的消息已经在昨日报纸上刊登。10月4日《大公报》报道普通市民周镜辉先生捐献了价值1000多元的羊毛衫裤给空军;而苏维明先生也在报纸上刊出文章,怎样“费时短、用料少、最适用地制造棉背心”。海上闻人杜月笙当然不会落后。
“当时在文化上最有影响的是郭沫若他们办的‘救亡日报’,但是在具体事物上,做出贡献最多的应该是担任上海地方协会会长的杜月笙了。”上海师范大学教授邵雍曾经对杜月笙在淞沪抗战间的行动做过钩沉,得到这样的结论。
早在1931年日军侵占东三省之后,杜月笙就和日本人结下了梁子,东北有人大量销售假冒其所有的长城公司的唱片,但法庭无法受理,因“当事人利用日伪之力量破坏司法”。此事助长了杜的反日情绪,“一二八淞沪抗战”时期,和杜很有交情的上海行政长官宋子文力主抗战,对他也很有影响,在当时,他和地方协会就募集了大洋27万元交送十九路军。
“他在30年代,已经逐步摆脱了帮会生意,转做正经生意,大量投资于工商业和金融业,比较著名的有浦东商业储备银行、中汇银行、大达轮船公司、长城唱片公司等,经济利益已经和日本人有所冲突了。这也是他在30年代一直大力提倡用国货的原因,当然也符合中华民族的利益。”邵雍说。
此次淞沪抗战一起,杜月笙就忙碌起来,“他是个爱面子讲义气的人,喜欢说‘闲话一句’,表示自己能力超强。加上蒋介石看得起他,他就更卖力了。”8月19日,他在报纸上发表征募救国捐和金银物品的告示,仅月余时间他主持的募集会就募集到了救国捐150万元,对抗战帮助很大。
留存下来的杜的讲话颇有正气:“从‘九一八’到现在,这七年间,备受敌人的压迫,我们常常卧薪尝胆地刻苦自励,同时期待着世界的公论。”但是现在“我们绝不能依赖人家帮忙,救国完全要靠我们自己的力量”。杜自担任上海商界劝募队副队长以来,利用自己上上下下的影响力,上海共认购了救国公债7500万元,占全部发行量的1/6。“他有当时国民政府都没有的广泛的对社会各阶层的影响力,而且肯出力。像黄金荣就贪财,只拿进不拿出,做不到像他这样。”邵雍说。
10月,他除了募集棉衣,还个人向晋北前线的八路军捐献了荷兰进口的防毒面具1000套;花万余元购买了装甲汽车捐献给了右翼军司令张发奎。
当驻守四行仓库的谢晋元部队缺乏食品的消息传出时,一天之间,杜就送去了20万个烧饼。面对这过多的烧饼,谢晋元致函杜表示过于充足,让他转告继续捐赠的市民:“希望最好购买救国公债,或捐助现金,做全国抗战牺牲官兵之抚恤,以免浪费。”
11月26日晚,杜秘密乘船赴香港,走前购买了大量《西行漫记》、《鲁迅全集》捐献上海租界内的图书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