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清甲申易枢:光绪生父何以取代恭亲王

中国经营报
甲午战败后,世人多以为此乃洋务自强之败,殊不知,吾中华数千年积重难返,拨乱反正、变革图新岂能一蹴而就?如无恭王之开创、醇王之维持,则吾中华今日或许早已被人瓜分豆剖亦未可知。

作者:雪珥
易中枢以驽马,
代芦服以柴胡。
“甲申易枢”,恭亲王为首之军机被全体罢斥,皇上(光绪皇帝)之生父醇亲王自此当国。时人多以为醇王庸碌,才干不及乃兄恭王,遂有此联以讥讽。
自英法联师入寇京师,恭王临危受命,缔结城下之盟,嗣后痛定思痛,倡变法、兴洋务、图自强,乃有同光中兴之景象,直至甲午战败。此三十余载中,前二十余年恭王执政,后数年醇王当家。醇王之于恭王,可算是萧规曹随,继往开来,并无改弦更张,却是锦上添花。只是醇王韬晦,精明不外露,世人多所误解而已。
少年亲贵
醇王乃宣宗(道光皇帝)第七子,文宗(咸丰皇帝)、恭王之弟。文宗即位时封为醇郡王,年仅十岁。至文宗驾崩,恭王联通两宫太后发动辛酉政变,正是醇王领兵,排闼直入,将权高倾朝的肃顺于床榻上擒获,一鼓荡平顾命八大臣。此时,醇王年方二十一岁。
因穆宗(同治皇帝)年幼,国家又值内忧外患之际,不得已,乃设垂帘听政,并亲王辅政。此二者皆为权宜之计,祖宗成法所不见。朝中大权,实操诸辅政之亲王手中,两宫太后只有否决之权。恭王以“议政王大臣”任军机领班,下以数大臣辅之,凡事均由恭亲王做主,商之大臣而定。每日上朝,必由恭亲王将军机所商定者上奏请旨,太后多应允,虽偶有更动,极为罕见。世人及后人以为垂帘听政乃是太后一手遮天,实为无知妄言。
醇王本为天潢贵胄,又娶西太后之胞妹为福晋,且立辛酉拥戴之大功,议贵、议亲、议功,自然亦成朝廷栋梁。两宫及恭王遂委醇王执掌京师“神机营”。“神机营”源出前明旧制,为御林军精锐,清一色火器,内卫京师,外备征战。咸丰初年重设,由僧格林沁统率,军士皆由八旗及绿营中精中选精而来,配备火器,充作天子亲军。醇王接掌后,更将原健锐营、火器营等,一并归入“神机营”,步军、骑兵之外,亦有炮兵,光绪年间更习练海军,实为京师内卫、外防之第一主力。
醇王掌兵,位虽不显,权却极重。同治三年,醇王赏亲王衔(以郡王的爵位享受亲王待遇),同治十一年实封亲王,为“亲王辅政”之关键人物之一。
同治四年,翰林院编修蔡寿祺弹劾恭王贪墨、骄盈、揽权、徇私,责其应归政朝廷,退居藩邸,别择懿亲议政。西太后亲笔草诏,切责恭王“从议政以来,妄自尊大,诸多狂傲。倚仗爵高权重,目无君上。看朕冲龄,诸多挟制。往往暗使离间,不可细问。每日召见,趾高气扬。言语之间,许多取巧,满口中胡谈乱道”。
不料,此举遭到惇亲王(道光皇帝第五子,咸丰之弟,恭王、醇王之兄)竭力反对。惇亲王上奏道:“恭亲王自议政以来,办理事务,未闻有昭著劣迹,惟召对时语言词气之间诸多不检,究非臣民所共见共闻。而被参各款,查办又无实据,若遽行罢斥,窃恐传闻中外,议论纷然,于用人行政,似有关系,殊非浅鲜。”
太后无奈,遂将处分之事,交由王公大臣公议,惇亲王等亲贵与倭仁等大臣,针锋相对。醇王闻讯,星夜回京,亦为恭王不平。至此,朝中“拥恭”与“倒恭”者几乎势成水火,而“拥恭”者中以王公亲贵为主,名为“拥恭”,实乃捍卫“亲王辅政”之权威。激荡之下,两宫太后让步,恭王最后仅被“略示薄惩”,摘去“议政王”头衔。
此番风波之中,醇王之协调斡旋,功不可没。
激流勇退
穆宗(同治皇帝)崩逝,年仅十九岁。时值夜漏三下,两宫太后临视,痛哭失声。少顷,西太后对东太后道:“事已如此,哭亦无益。我们回去歇歇罢。”荣禄跪奏:“此间尚有宗社大事,须两宫主持,万不能回宫。请召军机、御前并近支亲贵入见。”
两宫遂命荣禄传旨。恭王到时贸然说:“我要回避,不能上去。”世人多以为恭王此举,乃是误以为其子载澄或可承继大位。盖因载澄与穆宗极为密切,飞鹰走狗、眠花宿柳,穆宗病中亦曾有言或可传位于载澄。不料,懿旨下,乃是册立醇王之子即位,此即当今天子(光绪皇帝)。
醇王闻之,当即惊惧失常,昏扑倒地。两宫太后令宫监将其扶出,横卧殿角,无人看顾。御前大臣夤夜迎圣驾入宫,圣驾此时年仅四岁。其母虽是西太后之胞妹,此时亦是不舍,却又无奈。本是身登大宝的喜事,闹得阖家凄惶。
新君即位,赏醇王“亲王世袭罔替”,醇王力辞,太后不准。此时,醇王以皇帝本生父之尊而为臣子,如仍厕身机枢,不仅自招嫌疑,亦于礼节上难以周全。醇王遂上奏,言:“臣侍从大行皇帝十有三年,昊天不吊,龙驭上宾。仰瞻遗容,五内崩裂。忽蒙懿旨下降,择定嗣皇帝,仓猝昏迷,罔知所措。独犯旧有肝疾,委顿成废。唯有哀恳矜全,许乞骸骨,为天地容一虚糜爵位之人,为宣宗成皇帝留一庸钝无才之子。”
王公大臣集议后,太后恩准,开去一切差使。礼部专订醇王礼仪,遇皇帝升殿、皇帝万寿,均毋庸随班行礼,唯每年东陵、西陵应行致祭,每月朔望及元旦各节,及列祖忌辰诞辰,诣奉先殿行礼。
醇王所掌多年之“神机营”,改派伯彦讷谟祜、景寿管理,但懿旨仍令醇王顾问参酌。醇王如临深渊、如履薄冰,岂敢再执兵权,多方辞谢。至光绪五年方以“旧疾未痊”,需“安心调理”为由,不再会同商办“神机营”事务,自此彻底赋闲,悠游藩邸。
光绪十年,慈禧太后与恭王冲突再起。此时外有法国觊觎安南(越南),内有京师直隶大旱。谣传邪教起事,在京中九门遍张揭帖。太后召醇王咨询,醇王此时,闲居日久,静极思动。对外,醇王竭力主战,对内,亦提议速调北洋淮军驻扎京师,并归其调遣,以备不虞。
此时,荣禄为步军统领,正在病假,因谣言遍及京师,遂销假回任。荣禄立陈谣言不可轻信,绝不可以讹言为实据,遽行调兵入卫,京师为辇毂之地,旗、汉、回、教五方杂处,务求和谐稳定,不可折腾。
而外交方面,恭王对法主和招致太后不满,清流也一哄而上,交章弹劾。太后命恭亲王前往东陵,代皇上行清明祭典。此类差使,本由闲散王公办理,此次却派当国首辅,朝中疑惧顿起。恭王离京后,太后于九公主府召见醇邸,密议良久,遂罢恭王并全体军机,以礼亲王世铎为首,额勒和布、阎敬铭、张之万、孙毓汶等入军机,重搭班子。而军国大事,醇邸一同参预。此即“甲申易枢”,恭王自此退居十年,直至甲午开战始复入军机。
醇王掌国,于体例不符,御史们自然要有所参奏。太后解释道:“自垂帘以来,揣度时势,不能不用亲藩进参机务。谕令奕譞与军机大臣会商事件,本专指军国重事,非概令与闻。奕譞再四恳辞,谕以俟皇帝亲政再降谕旨,始暂时奉命。此中委曲,诸臣不能尽知也。”此即表明,醇王辅政为皇帝亲政前之权宜而已。
韬晦自成
醇王赋闲时,对恭王施政多有不满,不屑于洋务等“奇技淫巧”,与“清流”一般高谈民心士气,尤其于外交一道,常责难恭王过于软弱。其曾上奏说:“请皇上自今以往,将大内西洋物件尽行颁赏,明为贱货贵德,暗示永远弃绝,则天下臣民闻风向义,效法乐从,无不以佩戴洋货为贱为耻,渐至无人售买,则惟利是图之夷人将不待驱逐而自遁矣。”
执掌中枢之后,醇王却一反常态,对外应对自如,与法国争锋,当战则战,当和则和。至中法条约成立,不割地、不赔款,为近世罕见。世人皆责醇王与鸿章,当此战胜之时,仍定屈辱条约。殊不知,我军虽有镇南关等陆战之胜,却亦有马尾海战之败,且倭国乘虚深入朝鲜,鼓动兵变。与安南相比,日本之觊觎朝鲜乃是心腹大患,因此,需尽速了却安南争端,全力东顾。此亦权衡无奈之举。中法约成,袁世凯等亦平定朝鲜内乱,自此,吾中华得十年和平期,难能可贵。
醇王鉴于马尾之败,痛定思痛,请旨大办海军,遂设立“总理海军事务衙门”,醇王亲自出任“总理大臣”,庆王及鸿章会办。“海军衙门”统筹调度,决议先建北洋,由鸿章专司其事,于旅顺开船坞,筑砲台,两年后规模小成。醇王亲临检阅,自大沽出海至旅顺,历威海、烟台,集战舰合操,此乃吾中国新式海军之第一次大规模演练。
海军之外,铁路、开矿、电报,举凡洋务新政,醇王皆倾力扶持。甲午战败后,世人多以为此乃洋务自强之败,殊不知,吾中华数千年积重难返,拨乱反正、变革图新岂能一蹴而就?如无恭王之开创、醇王之维持,则吾中华今日或许早已被人瓜分豆剖亦未可知。此可谓当家难,难于上青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