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袁腾飞的新著答记者问

新浪历史

(文/新浪专栏 新史记 虞云国)
行文与史观没大改动
问:您曾经在几年前写过一篇关于袁腾飞作品《历史是个什么玩意儿》的评论,后来该书又出了修订版《这个历史挺靠谱》。您发现以前指出的一些明显错误都得到改正和回应吗?若没有,存在哪些问题依然需要探讨?
虞云国:五年以前,我曾写过评论,对该书中国古代史部分的史料错讹、行文态度与历史观念,提出过尖锐的批评。最近,他出了新著,《深圳商报》记者传来了《这个历史挺靠谱1》。
他在《自序》里说,旧著的史实错误,有的是“讲课时记忆不清,加之审稿时只求速度、忽视质量造成的。但也有很多地方是出版方没和我沟通,擅自改动的结果”。还说:“在这次出版过程中,我认真修订。尤其是‘中国古代史’和‘世界史’部分,去芜取精,去伪存真”。
限于专业,我仍只看了《挺靠谱1》的中国古代部分,发现改正了少数错误,但我提过的史实错误,十之七八依旧赫然在目。比如,诸葛亮是否在蜀国建国后只活了9年;武则天即便未育也没必为唐太宗殉葬;年号钱早在北宋以前就已出现;宋太宗誓碑仍有“不加田赋”的誓文;宋朝以武将熬上枢密副使的不止狄青与岳飞;马皇后还在为晚死她8年后的李善长绝食求情;有明确记载的郑和下西洋路线仍说成“怎么走的,不知道”。这些史实硬伤,新著依然故我,不知仍是“出版方没与他沟通”,抑或他坚信自己的说法有信史为依据?
在语言表述上嘲骂与搞笑等不严谨处,虽有修改,但仍严重地见诸行文。例如,说孔子“说的都可能是闽南话”,说武则天是唐高宗的“娘”兼老婆,对明太祖外貌的嘲讽,都有违说史者的理性与严谨。而在通过历史观折射出来的价值观上,他改动处更少,例如仍然声称“中国也有蒙古族,但成吉思汗出生在外蒙古,埋葬在外蒙古,跟咱不是一回事”;依旧宣传“你读大学的,黄金屋、颜如玉、车马簇;不读,铁皮屋、柴火妞、棒子面、自行车”。
有心人倘若把我那篇评论里提到的例证,与其新著对勘一下,就能发现新著的中国古代史部分,在史实上稍有修正,而行文与史观上基本没大改动。作者也许会说,行文不妨有个人风格,史观也应允许各是其是。但历史事实的准确无误,总是无法躲闪的硬指标,就此而论,这册名为《挺靠谱1》的新著,仍保留了不少我已指出的许多错讹;更何况还存在着如何传达正确历史观与价值观的问题。
新著《序言》表示,“靠不靠谱,我们说了不算,但愿读者朋友们也觉得靠谱”。这书靠谱不靠谱,不该由我再来说三道四,还是让读者朋友来做结论吧!但我倒希望他能对我一再指出的史实硬伤作出回音,也好让读他书的人明白孰对孰错。
主流历史教育的全线溃败
问:最近袁腾飞又推出一套讲解世界史的书,加上此前他曾经讲中国古代史和近代史。作为一名中学历史教师,由于语言通俗,易于理解,受到很多学生和观众的欢迎。那么在讲解历史方面,您怎样看待这种“袁腾飞现象”?
虞云国:据说,他的讲史很受欢迎。这说明两点。第一,是我们主流历史教育的全线溃败。现在,不要说理工农医,除了历史专业,连许多文科专业也不修历史。绝大多数人只有中学里那些可怜巴巴的教条。希望通过袁腾飞式的讲史来补上历史知识的不足与历史素养的欠缺,也就见怪不怪。第二,是历史的入门性讲座或读本有着广泛的社会需求,看来,这一需求不能光靠百家讲坛之类来完成,还应有各级文化机构(包括各级图书馆、文化站与民间读书班)群策群力,采取多种形式来满足这种学习历史的社会需要。
问:此外,“袁腾飞现象”还有哪些方面可以给我们启示?
虞云国:也据说,他的讲课生动活泼,喜怒笑骂,痛下针砭,而大受追捧,他的书也随之热卖。这表明两点。第一,讲史与著史可以也应该采取大众喜闻乐见的方式,不要一本正经,照本宣科,教条生硬,味同嚼蜡。在这点上,他也许提供了一种参照。第二,他的讲史因“痛下针砭”而大受热捧,也惹过麻烦,他的有些说法与以往教科书大相径庭,与主流媒体也格格不入。他的观点对与错另作别论,至少是他的一家之言。实际上,任何历史都是说史者或著史者个人诠释与解读的一家言。在这点上,在他麻烦上身时,我曾对采访者说过:“倘若袁腾飞先生真因评说历史而受到处分,尽管他说些什么我不得而知,只要他说的是历史,我仍要借用伏尔泰的说法:我尽管不见得同意他的所有说法与论点,却坚决认为他有发表自己看法的权力。” 我现在仍坚持这一看法。
首先应注重史实精确性
问:您怎样定位袁腾飞讲解历史的方式?值得在社会上推崇下去?
虞云国:《中国青年报》说:“袁腾飞认为,自己的任务只是普及历史知识,并且让这种普及变得有趣。”他对自己的定位很明确。以我之见,他是以一种为尚未入门又不想自己认真学史的听众或读者提供快餐式服务的讲史者。这种轻松讨巧的历史快餐,在饥不择食而未有正餐时,先吃一点未尝不可,但要真正学习历史,总不能老吃这样的快餐,还应去听去读那些更有深度更有见解的讲座或史著。
问:从推广历史这一层面来讲,袁腾飞作出了哪些影响?
虞云国:我想,袁腾飞不妨保持自己的讲史风格,从事他的普及历史工作。但他在发挥所长时,首先应该严格注重史实的精准性,总不能让听众接受有误的知识吧!其次在讲史时应该掌握历史理性的度,把握表述的严谨性,须知针砭不是谩骂,幽默决非轻佻,有趣切忌媚俗。在历史观上与价值观上,作为公众人物,想必他也会珍惜羽毛,把握好尺度与分寸,起好传播正确历史知识,传递正确历史观念,而不是误导听众或读者。
来源:原刊于2014年11月30日《深圳商报·读书周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