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写实画还能打动人心吗?
10月9日至17日,中国美术馆人满为患。一群群学生乘坐校车从外地赶来,不少人等到闭馆还未领到票,只能踩着夜色怏怏而归。美术馆内,一层大厅人头攒动,有时要静候良久,才能挤到一张美轮美奂的画作前。
精致的脸颊,柔和的光线,薄纱透明的轻柔,珠宝灿烂的闪光,贵重的织毯软和的质地,嘴唇与手指微妙的动作,衣衫上细腻的纹理,让人忍不住伸手触碰——— 不仅养眼,更是奇妙。
这里,是“中国写实画派十周年展”。也许你会奇怪,在当代艺术竞艳拍场、号令天下的今天,竟然还有这么多人被“老套的”写实油画所吸引。可写实油画就是这样,既通俗又难懂,既古典又时髦。观众欣赏的,并非仅仅是栩栩如生的物象,嫣然欲语的美人,更是视觉的光彩和神秘、艰深的技艺。
写实不等同于现实主义。现实主义指画的题材要反映现实生活,但写实是延续欧洲文艺复兴以来绘画传统的作画方式,写实可以是现实主义,也可以是理想主义、浪漫主义。
“中国写实画派”只是一个松散的民间组织,几十个艺术界“武艺高强”的“技术控”,每年拿出几件新作切磋展示。十周年是一个句点,也是一个起点,它让我们思考,什么样的画作打动人心?什么样的艺术臻至永恒?
成立
2004年写实画派成立时,写实油画的接受度正处于历史低点。
“当时的形势是,整个社会容不下写实绘画了。学院里不好好教基本功,展览会也不让我们参加,不仅国外的展览不让,连国家正式的展览我们也参加不了。”谈起画派成立的背景,画派发起人之一、著名画家艾轩不禁感慨。
从2001年到2004年,在艾轩看来是“很糟糕很糟糕的”的几年。“85新潮”之后,当代艺术风头劲健,波普艺术来势凶猛,整个社会的舆论导向,也都认为写实绘画已经“过时”。
2004年初,同在上海开会的艾轩和王沂东聊起中国写实绘画和整个美术界的状况,开始有了组织画派的意愿。回到北京之后,又通过画家李贵君与杨飞云取得联系,三人都有成立团队的想法,一拍即合。
“我们想,自个儿攒点钱,每年搞个展览会怎么样?总还是画了画嘛,希望展示给人看。如果整个社会不认可,那我们就‘生产自救’、自娱自乐呗。”艾轩说。
2004年4月6日晚,由艾轩、杨飞云、王沂东共同发起,在位于北京市朝阳区东三环中路39号建外SO H O的张义波家里召开会议,筹备成立写实画派。参会画家有艾轩、杨飞云、王沂东、袁正阳、张利、龙力游、郑艺、胡建成、夏星、翁伟、李贵君、张义波、朱春林等。
“当场有个人就退出,好玩极了,他还是最初的倡导者之一呢。我们还邀请了一位女画家,那位女画家答应晚上一块儿来开会,结果突然来个电话,说不行,她还有别的事儿,参加不了。约好15个人,最后变成13个。我说剩5个人都行,都可以搞展览!”艾轩说。
写实画派的名字,也是在这次会议上敲定的。有人提议叫“实力派”,另一些人说不好,什么叫“实力派”呀?好像别人没有实力似的。也有人提议叫“具象派”,大家也觉得不确切。七嘴八舌半天,最后杨飞云的太太佟芃芃说:“你们就叫‘北京写实画派’吧。”众人觉得这个名字不错。因为画派的参与者当时都是北京画家,而且都擅长写实手法。
“我们这个画派的指导思想是追求技术含量,它强调的不仅仅是观念问题,还有技术问题。”艾轩说。
2004年10月11日,“北京写实画派首展”在中国美术馆开幕,参展画家除了画派成立之初的上述十三位成员,时任中国美协主席的靳尚谊先生也拿来两张油画助阵。
靳尚谊虽然参加了“北京写实画派”的首个展览,但并不是画派的正式成员。即便如此,靳先生的参展也让写实画派的“小中年们”欢欣鼓舞。“这次十周年展览,我们又去请他。他特别积极,说我参加我参加,我有好多画呢。这次靳先生拿出了十二三张画参加展览。”
“这个画派没有领导,只有几个发起人。平常也无组织无纪律,就像海里的一群鱼,哄一声跑这儿,哄一声又跑那儿了。长得大小都差不多,又老被海豚呀、鲨鱼呀围攻。海豚、鲨鱼围攻这些鱼很有技巧的,追踪呀、围猎呀,想把它们置于死地,可这群鱼还是很顽强地生存下来了。”艾轩这个譬喻打得很妙。
改名
2004年末画派自筹举办的“北京写实画派首展”,让写实绘画的境遇触底反弹。由于同期中国美术馆在举办印象派的展览,两个展览彼此借力,辐射范围甚广。在上海的陈逸飞也知闻了这个新成立的画派和这次画展。
2005年初,艾轩在酒店偶遇陈逸飞,后者主动问起成立画派的事。
“陈逸飞对我说,非常好,你们胆子大,敢于成立这个画派,应该鼓励”。我说,要不你也来一块玩?他说,那不行,你们是北京写实画派,我是上海的。不如你们改成中国写实画派,我就参加。我说这个主意不错。因为我想,南方还有何多苓,还有郭润文,还有冷军,还有庞茂坤、徐芒耀这些人,都是画写实油画的行家里手。
“我回来跟大伙说,陈逸飞建议,我们改成‘中国写实画派’,他就参加。我们还可以把海外和南方的画家发展进来。大家都同意,觉得这个建议很好。”
之后,艾轩打电话给陈逸飞,告知画派已经改名,陈逸飞立即在电话里说“好,算我一个!”
对于陈逸飞的加盟,艾轩充满了期待。“陈逸飞主意多,八面玲珑,什么都通。那时候他正在拍电影《理发师》。本来决定等他拍完电影,咱们就共商大计,一块来研究怎么发展写实画派。结果他电影拍了一半就去世了。但‘中国写实画派’的名字是他起的,所以他也算作画派里的一员。”
“后来有人写文章,说中国写实画派的主事者,还是‘水平低’。我、王沂东、杨飞云,我们在组织能力和操作能力上,比陈逸飞的百分之一都不到。如果陈逸飞没有去世,中国写实画派绝不是这个样子,会比现在要好看得多。好多人后来没有加入写实画派,就是因为他们看着陈逸飞呢。我们面子不够。”艾轩说。
2005年,“中国写实画派”的成员名单上又多了陈逸飞、何多苓、郭润文、冷军、刘孔喜这几个闪闪发光的名字。2006年初,忻东旺、陈衍宁加入画派,2008年,朝戈、石良、庞茂坤、王宏剑、尚丁、徐唯辛、李士进、王玉琦、殷雄、王少伦等人入会,更加壮大了写实画派的声势。
“我们画派很怪,进来人先提名,然后大家投票。票数多就能进来,票数不够就没动静。我提了几个人的名字,都是我朋友,结果大伙儿没通过,我一点辙也没有。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有的提名就能顺利通过。能顺利通过的人,也未必比没通过的人好哪儿去。我们也没别的选择,尊重大家的意见。”艾轩表示,即便是发起人,在事务上也必须尊重民意,不能一人说了算。
“现在很多年轻人想进入写实画派。很多老画家也想入会。我们说的投票,老画家听了不高兴,什么路子啊你们这是,我这样的画家你们还投票?”艾轩也只能表示无奈。
“陈逸飞没有参与到写实画派的发展过程,我们感到非常遗憾。但是靠着我们这几个‘低能儿’,能把写实画派撑到今天这个局面,真是不错了。十周年展览开幕那天,杨振宁和翁帆也跑来看,文化部长也来了,国家副主席李源潮也来了,仔细地看,每张画都评论。他说他特别喜欢这些画。
“最主要还是排队看的观众,人山人海,令我们感到非常鼓舞。这说明我们画的画没有过时。如果过时了的话,不会有这么多人看。”艾轩欣慰地说。
组织
王沂东是写实画派的另一位发起人,也是一位技艺高超、底蕴深厚的写实画家。看过他作品的人,无不被沂蒙山区纯净的白雪、耀眼的阳光和迷人的红装所感动。在王沂东看来,初创写实画派,纯粹出于艺术家办展的需要。
“画写实的,速度太慢,画一张画最快也得一个多月。稍微大一点要画两三个月、三四个月。画家也都是个体户,各忙各的,要想让别人整体地看见中国写实绘画究竟是怎么样的,很难。于是提议,大家能否在一块每年搞一个展览,每年把自己新画的画拿出来展示,也让人看到中国还有写实绘画的这么一帮人。”
“我的初衷呢,就是有个机会画家自己说了算,自己展自己想展的画。大家也相互促进,这种促进是无形的。你肯定得拿自己的好画,不能拿自己差的画。因为同行这么一挂,你不至于丢人吧。哪想着后来越办越好,社会影响和市场都是当初想不到的。也有很多拍卖行前来赞助,这个画派就越闹越大发了。”王沂东说。
在王沂东看来,画派的组织形式非常健康。虽然艾轩、杨飞云、王沂东三人是发起人,大家自然而然地希望他们三个为画派多做点事儿。但王沂东说:“我们三个也就是个‘跑腿组’,不能左右任何一个画家。每次办展览,拿什么画,都是画家自己做主。你不能选人家的。这样,画家的独立精神、独立思想才能得到最根本的保护。”
画派的组织结构也很松散,连社团的最基本的构架都没有,没有办公室,也没有法人,有事儿就几个人凑一块儿商量。“我们开会就在8号公馆隔壁的孔乙己饭馆,大家吃吃饭,聊聊天,就算是开会了。其实也没什么好开的。每个画家有自己的风格,你也不好去说三道四。只是通知大家,要展览了,要片子了,该出书了,各自准备一下。我觉得这样特别好。组织的人也轻松,参展的人也轻松,就是老郭(郭援朝)比较累。”
画派组织松散、精神独立、成员之间又有共同的艺术诉求。“艾轩是北京这拨人里年龄最大的,他的风格也比较自由开放,不那么单板,所以大家开会也都很放松。于是形成了一种很宽泛、自由的空气。这些看着不起眼,但对于一个组织的形成,都是很重要的条件。”
钱锺书先生曾说,研讨会就是“请一帮不三不四人,说一些不疼不痒的话”。写实画派对这一点似乎拎得很清。他们很少举办主题性的学术座谈会,成员之间的交流都是私下进行。“比如这次布展期间,有画家过来问我,这里的光线是怎么处理的,用的是002号油还是004号油?我如实告诉他。这样的交流、切磋才是坦率、专业、有效的。”
在写实绘画十周年展览现场,王沂东跟年轻人打听到,外地的一些院校甚至用车把学生拉过来看。“因为绘画这种东西,靠语言是说不明白的。只要画画的人都知道,必须要亲眼看见了,才会有震动。光是看印刷品,看人家文字上的表述,是学不到东西的。”
渊源
1984年李贵君考入中央美院的时候,被分配到靳尚谊主持的第一画室。靳尚谊在八十大寿上跟学生们讲,那是央美在“文革”之后招收的第一个正式的工作室,同画室的同学还有赵半狄、石良、夏星、刘小东、喻红等人。
在李贵君看来,高水准的写实绘画有一个特点:即都是有学院系统的,带有学院精神和学院基础的。“改革开放以前,徐悲鸿建立了这套体系,改革开放之后,则以靳尚谊为代表。”
靳尚谊虽不是写实画派的成员,但写实画派的学术渊源可以追溯到他的脉络。写实画派最初便是有古典画风的一部分人组织起来的。
“靳尚谊是解放之后美院培养出来的第一茬人。毕业后留在美院任教。马克希莫夫来美院办班,集中了全国最好的一拨教员去学习。经过马训班的训练,靳尚谊这批人变得很有实力。在‘文革’当中,他们也不断地在练习。我们小时候看到的大量工农兵形象选,都是靳尚谊他们画的。”
李贵君认为,靳尚谊最大的贡献,是研究出如何将黄种人的皮肤画得很高贵。“改革开放之后,他去德国待了一段,在德国博物馆看到很多原作。这些原典和苏联那些画有很大不同。苏联基本上还是拿方笔摆摆颜色,不是真正的欧洲传统绘画。所以他开始把画画得更细了一些,把边线控制得严谨了一些,把画面画得更充分、更细致了一些。这样就引起了轰动。他画的《塔吉克新娘》,大家一看,觉得这更像正宗的、欧洲的油画。”李贵君说。
油画有它基本的趣味,也就是有它基本的油画的“范儿”。传统欧洲油画的趣味是什么呢?李贵君说:“造型要敏锐,要有非常强的张力,色彩要饱满而优雅。这是欧洲传统油画里的根本魅力。饱满而优雅的色彩趣味,实际上是一个很高贵的、很讲究的视觉状态。
“这个状态,第一代中国的油画家,比如徐悲鸿、吴作人,在外国的时候能够达到。他们接受国外的训练,画外国人都画得挺好,颜色也对。但是,一回到中国,画的东西就不对了。中国人的黄皮肤,尤其是那些老百姓、农民,晒得跟土豆似的。这土豆皮肤的颜色,你怎么把它画得高贵起来,需要另一种训练。”
“留洋回来的人,这个技术解决不了,画出来特脏,特焦,颜色看起来特土。所以大家把它叫做土油画。而从靳尚谊那儿,很严谨、理性地解决了画中国人皮肤的问题,怎么着又是黄种人的皮肤,同时又画得非常有色彩魅力。不仅仅是在自己的绘画实践上解决,而且延伸到他的教学体系,把这个技术传承和发展下去。作为学生,我们都是受益者。”李贵君说。
这种敏锐、典雅油画趣味,传统欧洲油画的蕴蓄的光彩和视觉的魅力,在靳尚谊、杨飞云、李贵君、陈衍宁等许多写实画家的创作里都能找到。对李贵君来说,写实油画并非如实地呈现某一个物象,而是要画得“足够妙,足够讲究”,能够满足人“从眼到心”的观赏,这样才是好的画面,才有存在的意义。
赈灾
虽是个松松散散的组织,关键时刻,写实画派也有行军打仗的纪律和热情。
2008年5月12日四川汶川发生大地震,举国震惊。画派成员袁正阳是《解放军报》的记者,他首先提议画派集体创作一幅油画,以义卖的方式为抗震救灾做贡献。这个主张立即得到了整个画派的积极响应。
“北京时代美术馆”当时刚刚成立,位于中环世贸大厦35-37层的三层场馆尚未装修。听说写实画派要为赈灾集体创作,时代美术馆主动借出场地,并且为画家们买来行军床、食物,又出钱资助外地画家来京。
“5月12日地震,我们好像13日就开始准备了。一张画2米×2米,十张画就是20米。两个人一组,不抓紧是不可能的。马上就开始分配题材,把汶川地震从一开始发生,到天安门下半旗致哀整个的过程,按照时间顺序排出来。这边搞着创作,那边事情在发生,所以创作和事情是同时在展开。”
艾轩也对这次集体创作记忆犹新。“我们是中国唯一一个团队,集体上去招呼一件作品。一边抗震救灾消息传来,另一边就把抗震救灾的内容画成了。大量的资料是照片,根据题材,还现场找了模特来摆。模特都是自愿来的,那会儿是国难当头,匹夫有责。”
“画画的地方,弄了好多行军床摆着,谁困了就上去躺会儿。还弄了好多方便面、矿泉水。外地的画家都赶过来了,上海的徐芒耀、武汉的冷军、成都的何多苓,都是义无反顾。何多苓是先到灾区,从灾区出来回到成都,听说我们在集体创作,立刻就过来了。我们很感动。何多苓这么高傲的一个人,也来积极地当义工。”艾轩说。
当时,艾轩、杨飞云、王沂东、冷军、何多苓、王宏剑、徐芒耀、忻东旺二十几位画家一块儿上阵,艾轩说:“就跟打仗似的。画都摆在那儿,这个人上去画几笔,撤下来,那个人又上去。从侧面看,就像使着长刀短枪似的。”
七八天之后,画完了,画名叫做《热血五月》。开新闻发布会,现场来的嘉宾都坐在一排排的行军床上。因为那儿没椅子,只有行军床。艾轩回忆,好多人在讲话时说,我们以前对写实画派的看法,要改变了。人人都是热血沸腾。
后来这幅画抬到嘉德去拍卖,预估也就二三十万,结果是3350万高价落锤,由一位广东的先生购得。拍完之后,3350万全部通过文化部捐给汶川灾区包括绵竹在内的三个县,重建当地的非遗博物馆、年画博物馆。
事件曝光以后,全国各地竞相效仿,出现了好多抗震救灾的集体创作。但是既没有《热血五月》这组画及时,也没有写实画派集体出动的分量。
据说国家博物馆曾想收藏《热血五月》,广东那位藏家不肯出手。“后来我们想,要不是汶川那个事件呀,这帮爷,这帮懒散分子,怎么可能凑到一块儿画一张画?门儿都没有!这可能就算是绝笔了。”艾轩打趣说。
十年
“写实画派十周年展”,包下了中国美术馆整个一层大厅,31位参展画家,每个人拿出十年来的代表作,一些难得一见的画作,还是从藏家手里借回。
王沂东的新作《太行喜事》,吸引了不少观众流连驻足。这幅尺寸超标的油画,画的是太行山北方农村结婚闹房的场面,极富戏剧性,喜庆而生动。很少画群像的王沂东,首次将一百个人画入同一个画面。这张画2008年开始构思,10年上画布,历时6年而完成。
“2008年我去太行山采风,除了老头老太太带着小孩,年轻人根本看不见。一问都去打工去了,地都没人耕种。我觉得,这不是我小时候知道的农村。我父母老家是农村的,他们俩当兵出来了,我放寒暑假回到农村去,那是热闹得很呀。每天早晨上工,傍晚下工,小孩穿梭,到处狗叫鸡鸣。所有人都在土地上,土地和人之间的关系非常密切。完全从个人感情角度,我特别想画土地和人之间的亲情关系。”
画面里一边是男,一边是女,一边是阳,一边是阴。中间是一个磨,王沂东把它认作农耕文化的象征。“我也第一次把我自己画到画面里头,我是最远、最谦虚的一个,正在那儿写生呢。”王沂东说。
王沂东不喜欢把农村人的形象往脏里画、丑里画,他愿意把他们画得干净、明亮而优美。“不要故意卖弄你的技巧。你得藏在里头,这是画家要做的事儿。最终表现出来的是一个很完整、很细腻、很微妙的人的形象。”
成立十周年,写实画派不仅在创作上表现出色,更具有愈来愈大的社会影响力。艾轩认为,当今的环境,和2004年相比已有很大改善。当代艺术不再如洪水猛兽,写实绘画也已站稳脚跟。
“它毕竟是一个吃力气的活,是认认真真在做学问的,认认真真在做技术含量的。”艾轩说。在他看来,十年以来,写实画派已经完成了它的使命。既满足了大众的审美需求,又稳定了年轻人画写实油画的信心。“很多学生原来喜欢写实绘画,可学校里都在提倡别的东西,他也吓得不敢了,别人会说他‘土’。但他一看,北京也有个写实画派,有头有脸儿地撑着,而且画得也不错,那么咱们跟着画画也没什么坏处。”
即便到了今日,写实画派依然不乏遭人诟病。然而,写实画派的画家认为,唯有观众是艺术最大的裁断者和赞助人。艾轩说:“美术史应该存在于每个人心中。人人心里有一座博物馆,有一个审美价值标准。美术史是活的美术史,是流动的,审美需求是个人的事。艺术作品的好与坏,应由每个人自己来评断。”
解读
邵大箴:写实油画最易媚俗
上世纪80年代中期“85新潮”兴起的时候,基本上是否定写实艺术的。到90年代初期,写实艺术逐渐恢复自己的真气。经过七八年之后,大家感觉到写实艺术不应该被抛弃掉或者被冷淡,所以这些有志于写实绘画的中年画家,自愿形成了一个画派,不是很有组织的,也没有严格的规则。只是大家即兴举办展览,开拓写实画派在中国的前途,写实绘画的技巧也还要不断地锤炼。
写实艺术是一个基础。写实艺术不断会根据社会的发展、自然科学的发展、艺术观念的改变而改变,写实绘画还可以随着时代不断地有所改变,写实的方法,写实的观念都在不断更新。
十年来,写实油画在技巧上有所进步。写实的品格、写实的文化精神也有所提高。技巧的进步是可以明显看得出来的。不仅要描写客观的人、风景、事物,还要在写实里面把中国的文化精神、神韵、气韵表现出来。它不是机械地模拟客观现实。另外,写实的品格、格调、趣味提高了。写实很容易平庸化,大家都喜欢画得很真,画得很像,很容易媚俗。写实画派的画家也在不断地关注这个问题。怎样才不媚俗呢?要与现实生活相结合,反映人的精神世界,还要提高艺术家本身的修养,来观察客观现实、表现客观现实。
所有的写实油画都有它的不足。它的长处和它的不足形成了它的质地。抽象画就没有它的不足之处吗?也不是。一个画种的优点和缺点是联系在一起的。所以只要克服自己的短处,把长处发挥出来,那么写实油画在大的格局里边就有存在的价值。在有了写实的能力之后,也可以去做装置、做观念、做影像。
四问写实画
问:写实绘画是否就是现实主义绘画?
答:写实和现实主义是两个概念。写实绘画是说绘画方式是传统的、具象的、有着欧洲文艺复兴以来的绘画趣味传承的。而现实主义是指表达的内容和题材,即画的是关注现实社会的,关注民生的,反映现实生活的。写实的概念更大,你可以用这种方式画任何东西,无论是现实主义的、理想主义的还是浪漫主义的。
问:写实油画就是一味强调技巧吗?
答:写实油画是靠人的形象,人的微妙的情感变化来打动观众。绘画里很重要的一条是表达情感。必须是一个完整的创作,能完整地表达画家的情绪和感情,让人家感动,才会被接受。什么都好,但是没感动别人,那也不成功。
问:中国的写实油画和西方比怎么样?
答:中国的绘画基础的建立,不完全是古典写实绘画,是在印象派以后,从俄罗斯、欧洲引进的一种综合体,有现代教学、现代文明的一些因素在内。
问:写实油画会被边缘化,会失去观众吗?
答:其实,最近的五十年,20世纪活着的艺术家,卖得最贵的几个人里,最有代表性的就是卢西安·弗洛伊德。弗洛伊德在世时已经卖到了3600万美金,还有突破4000万美金的作品。他是一个写实画家,画得非常好。所以不是说写实还有没有观众,还有没有存在的可能。只要是好画就有存在的价值。
黄茜